北魏晚期酈道元的地理名著《水經注》,我們自是不必在其絢爛文字涵蓋是甚方面糾纏了。山河即為故人,便是千古而然的混沌,也依然存在著不變的風光流動:“草書的一滴墨水,與水交融”,“與生俱來的包容與接納,源遠流長”。生于斯長于斯的四川詩人梁平,今日于水天茫茫間的這般真摯的景物書寫,不僅讓地理血脈中的意象,展現了“山水太極圖上的呼吸/折疊天人合一的洄瀾”,那種旨在表達對現代嘉陵江的依戀與渴求,通過諸多感悟的意義標識,甚至以一種修辭的繪畫感,既從容溫婉地鋪開了空間物象的啟蒙性,更是憑借物我融合的個體豐富認知,對“水經新注”的滄桑對象,予以了當代詩人深厚文化內蘊的探尋。
好的詠物作品其精彩之處,不單要有充盈著心靈摯愛的感慨,更當有一種胸襟與撫慰,能讓所有觸目之景由此產生出歷史的溫度,更多的還會使心象奇觀,變為現代歌者的豪壯心聲:“水有記憶”,“水從這里流傳過一千種姿勢”,“濤聲不會依舊,草木集體靜穆”。由于作者并不落寞的歷史情懷浸透了太多感悟的韻致,他對今朝江河命運的關注,故已不再是什么單純的寫景模式了。這里的“水經新注”,似乎超出了懷古之意,在心境與視野的兩相融合之中,冷峻的審視目光自是讓眼前的“嘉陵江”,于千年的繁復而往中,多了一分壯闊的地域氣質。尤其在詩人重奏的“一壺老酒醉了江風漁火”的現代詩境造設下,一切深刻仿佛均已走出了歷史的困惑,鄉思情重不僅僅是種直抵內心與萬物的相見,今日更有不少時代隱喻的意境,而曼衍開對真理的擇取與濃縮。
自然雖是滄桑的見證,但“一段不事張揚的水面/典藏了唐詩宋詞的溫情”,“水有記憶”,“在水上的轟轟烈烈/日月為證”。詩有濃淡之分,一種不能斷舍生命力的箴言絕唱,在這將深邃簡括于平樸之中。擅于捕捉淺中見深平常里的可貴,并讓智慧的品質多有詩意生發的聯想,實質也是種高手的寫法。
梁平這16首詩組成的《水經新注·嘉陵江》(見2022年1月21日《四川日報》天府周末原上草),在熱愛中追憶似水年華,有歷史相互疊映的“碼頭的動靜,是最好的催眠”,有市井俚俗“漁舟在夾縫里唱晚”風土人情俗世欲念柔情的交匯,這些與地氣相關甚而相形相隨的一方風物靈氣的魅力,雖不乏常年的春溫秋肅,陵谷變遷之類的魚龍曼衍,卻并未因為石火風燈歲月的惆悵而堆積過多宿命的傷感,作者恰恰在較為高超的演繹中,以質的虛實呈現,越過一切豐盈表征,把自己作為一名當代詩人對“嘉陵江”精微的洞悉與體察,頗富詩學內涵地折射出了“水經新注”的新趣與新美。從而使得今朝這出“嘉陵江的長篇情景劇”,最終沒被悲涼之霧籠罩,“一座水滋養的城市”,綿延不絕的依然是“人民托舉的解放碑”。清晰的詩思情緒由此絲毫不見妄惑,“流水一樣的線條勾勒的輪廓”,這無疑讓嘉陵江畔的一切風物相生相伴,不是《紅樓夢》里的什么“三春去后諸芳盡,各自須尋各自門”,而是積極地總能發現事物中的熱度,不使“水經新注”下的“舊年的纖夫,和船夫號子”瞬忽即逝,相反卻在現代價值的認識上,面對“流水不是結局,向遠,遠到眼前的江面/暗流還在,年復一年”,用詩性的解釋和當下有著一定揭示意象的主導,為一種風物的極致吟唱和生態傳奇,賦予了新的審美意義方向。
我們與星空有什么關系,我們與嘉陵江又有什么關系,但凡千帆相競,遇到這般“水里繁殖的血性上了岸/隨便一聲吆喝/兩岸落木紛紛”,我們若有沖動想找到一些形象表達什么,最好就似梁平這般盡量做到不俗的寄寓,要寫就必須寫出更好的新意,切勿讓勇氣情矯四起而又無關痛癢。當然對錦繡風光做名壁上觀的旁觀者也無妨,懂得自知之明去成為一名接受美學者,能有機會謙遜地靜聽一曲他人的風物絕唱,也不失為人生的快樂幸事。
這部梁平自己都較為看重的《水經新注·嘉陵江》,精致通篇,無斧鑿痕。這是精明又高明人的詩歌,跳出了經驗的樊籠,似在高山上回顧天下,這就使得類似的作品有了一種空靈的深邃感:蒼茫皆為詩,心境獨澄明。